每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,我家都看著NHK電視臺的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吃年夜飯。我小時候的家如此,我結(jié)婚以后的家亦如此。

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是眾歌手以性別分成紅白兩隊進行的歌唱對決,全部歌曲都唱完以后,由身在東京澀谷NHK音樂廳的三千多名觀眾投票決定,該年的表演到底紅隊優(yōu)秀,還是白隊優(yōu)秀?投票的方法,以前很長時間都用紅白兩面的紙制扇子:支持紅隊的人顯示出紅色的一面,支持白隊的則顯示出白色的一面。然后,有請帶著雙筒望遠鏡來臨的“日本野鳥觀察會”成員們,用計數(shù)器來數(shù)一數(shù)各隊贏得的票數(shù)有多少。那場面,真有點兒意思。

《2016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海報

我從二十幾到三十幾,出國到海外留學(xué)、工作了十余年。一九九七年回日本定居以后,幾乎每年的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都是白隊壓倒紅隊了。原因很簡單:以SMAP為核心,屬于杰尼斯事務(wù)所旗下的男性偶像組合越來越席卷整體節(jié)目。當初還只有SMAP和TOKIO而已,二〇一〇年以后,嵐、關(guān)8、V6、SexyZone等也一個一個地加進來。到了二〇一五年的第六十六屆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,連五十一歲老大哥近藤真彥,也通過時間隧道出來壓軸。那一次,在紅白兩隊總共五十二組的男女歌手中,杰尼斯團隊就有七組;至于總?cè)藬?shù),SMAP五個人、TOKIO五個人、嵐五個人、關(guān)8七個人、V6六個人、SexyZone五個人,再加上近藤真彥和早期曾屬于杰尼斯事務(wù)所的鄉(xiāng)廣美,一共有三十五個人了。

沒錯,這些年,著名制作人秋元康旗下的大型女性偶像組合也越來越多。以二〇〇五年底出道的AKB48為皓齒,到了二〇一四年,竟然增加到HKT48、SKE48、NMB48,以及大姐級的AKB48,總共四隊在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的舞臺上唱唱跳跳賣可愛。不過,杰尼斯所屬的男偶像和秋元旗下的女偶像,性質(zhì)有所不一樣。杰尼斯的組合,人數(shù)一般都在七八個以下,教粉絲們?nèi)菀妆鎰e誰是誰。相比之下,秋元旗下的女性偶像組合,人數(shù)多到一般粉絲無法辨別了,而且她們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退出組合并成為獨立藝人,然后由新人成員來補充她們留下的空缺。結(jié)果,整體組合一直不停地新陳代謝。

《2016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現(xiàn)場

其實,杰尼斯所屬的男性偶像,以前也曾新陳代謝的。從最早期的Johnny’s(一九六二年成立,一九六七年解散)開始,F(xiàn)ourLeaves(一九六七-一九七八)、TANOKIN三人組(一九七九-一九八三)、澀柿子隊(一九八二-一九八八),直到光源氏(一九八七-一九九五)為止,都是一過高峰期就給學(xué)弟們讓了明星地位的。比SMAP早一點,一九八五年出道的少年隊,也到了二〇〇八年就從杰尼斯歌舞劇主角的地位退了下來;當時三個成員錦織一清、植草克秀、東山紀之,分別為四十三歲、四十二歲、四十二歲。之后的少年隊,雖然沒有解散,隊長錦織一清發(fā)福成了大叔叔,最近主要當話劇導(dǎo)演,植草克秀則改行為電視演員;只有東山紀之一個人,還在二〇一六年除夕夜的杰尼斯跨年演唱會上,跟年輕學(xué)弟們一起唱唱跳跳,最后又空翻一番給大家看個厲害。

可以說,在杰尼斯事務(wù)所的歷史上,SMAP是活動時間最長的組合:從一九八八年到二〇一六年,前后二十八年一直作為現(xiàn)役偶像活躍于日本娛樂圈。最初他們是從十一歲到十五歲的男孩子,一九九一年第一次上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舞臺的時候,也才十四歲到十八歲而已。由于日本的勞動基準法不允許未成年在深夜里工作,所以開始的幾年,他們都在節(jié)目剛開幕不久的七點多時段里唱完歌后回家去的??梢哉f,日本的電視觀眾們,這些年一直目擊了:他們從出道,經(jīng)人氣逐漸提高,最后達到娛樂圈的最高點,并努力守住了好幾年天王地位的整個過程。木村拓哉、中居正廣、稻垣吾郎、草剪剛、香取慎吾五個人的名字,實實在在家喻戶曉,說他們是全日本家庭的親戚男孩都差不多。

成立之初的SMAP。

一九九八年,他們第八次參加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時候唱的《夜空的彼方》,受到全國男女老小的歡迎,很多人心中收到了SMAP的鼓勵。二〇〇〇年的《獅子心》以及二〇〇三年的《世界上唯一的花》,更可以說是近年日本甚少出現(xiàn)的全民性流行歌曲。果然,從二〇〇六年起,中居正廣隊長連續(xù)四次擔任了三個主持人之一。那幾年的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簡直就是以SMAP為焦點的節(jié)目,年年白隊拿到冠軍,都只能說理所當然,順理成章。

二〇一〇年,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的主持工作,由杰尼斯事務(wù)所的學(xué)弟組合嵐代替,回頭看來是SMAP時代落幕的第一步了。可還是直到二〇一五年,他們五個人每年都一定參加了日本娛樂界一年里最重要的電視節(jié)目。與此同時,他們也不停地出唱片、出專輯,富士電視臺每周一次播放的綜藝節(jié)目《SMAPxSMAP》則從一九九六年起,持續(xù)了整整二十年之久。如此被寵愛的五個人,會不會成為史上第一個“永遠不解散也不引退的偶像組合”呢?雖然帥哥木村拓哉早就成人父了,中居隊長的前額則似乎越來越廣到非得戴帽子掩蓋,畢竟日本人太習(xí)慣于有SMAP的日子了。在這凡事“小眾化”的時代,男女老小一起會哼的歌曲,除了在小學(xué)課堂上學(xué)的《故鄉(xiāng)》以外,就只有他們唱的《世界上唯一的花》呢。他們對一億日本人團結(jié)一致的重要性幾乎跟皇室媲美。

SMAP。

然而,古人都說,好事多磨。二〇一五年初,《周刊文春》雜志刊登了杰尼斯事務(wù)所副主席喜多川瑪麗的專訪。她一九二六年出生,屆時八十八歲老壽星,還沒從副主席業(yè)務(wù)退下來已經(jīng)不容易,可畢竟是老人家了,如何對付媒體,也就是公關(guān)方面的敏感度上,顯然大有問題。當記者根據(jù)風(fēng)聞而問及:是否在杰尼斯事務(wù)所里面有派系對立?她不懂得隱瞞,也不懂得搪塞過去,當場把從最早期擔任SMAP的女性經(jīng)紀人員叫來,在記者面前罵她說:你若有什么意見,帶著SMAP離開都無所謂?。?/p>

即使是普通人,那么公然地被上司辱罵了,很難不當一回事吧。何況是國寶SMAP多年來的保姆!果然,幾個月以后傳出來了SMAP正在策劃跟那位經(jīng)紀人一起離開杰尼斯事務(wù)所的消息。但是,杰尼斯在日本娛樂界影響力之大,光是從出場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的明星人數(shù)都能夠得知。如果真正獨立了,恐怕很難做下去了。于是二〇一六年一月十八日,五個成員在《SMAPxSMAP》的開頭,特地發(fā)表聲明道:決定不獨立了,也通過木村君的調(diào)協(xié),向喜多川老板道歉了。好比被迫做了自我檢討一般的殘酷場面,有人形容為:公開處刑。后來的幾個月,SMAP的公開活動越來越少,直到八月中,他們給日本各媒體發(fā)出傳真信宣布:將于十二月三十一日,SMAP要解散了。

SMAP曾在節(jié)目中鞠躬道歉。

對此很多日本人覺得可惜、寂寞,好比失去了來往多年的好朋友一樣??墒?,冷靜看來,他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,跟二十年前一樣唱唱跳跳談何容易。再說,在任何人和人之間,一旦鬧了大矛盾,關(guān)系真正恢復(fù)是不大可能的。盡管如此,還是有很多粉絲衷心期待:十二月三十一日解散以前,他們也許最后一次在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的舞臺上現(xiàn)場合唱,然后向全體日本人致辭吧?據(jù)報道,NHK方面多次跟杰尼斯事務(wù)所進行交涉,但是SMAP的五個人自己,就是不愿意在粉絲面前露臉的。

就那樣,二〇一六年的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成為了“后SMAP”的第一次。這一次擔任主持人的嵐隊成員相葉雅紀,當長達五個小時的節(jié)目快結(jié)束之際,從大眼睛流出淚水來了。估計他感到的壓力特別大,因為現(xiàn)場以及全國電視機前的幾千萬觀眾,到最后一剎那都在衷心等待著:也許、也許、也許SMAP會出現(xiàn)。但是,節(jié)目結(jié)束的同時,二〇一六年也結(jié)束,新的一年就成了沒有SMAP的第一年。

奇妙的是,這一次的《紅白歌合戰(zhàn)》破例地由紅隊贏得了冠軍。連擔任紅隊主持人的女演員有村架純都說:“怎么?怎么?我還以為白隊要贏呢!”我們看著電視都覺得莫名其妙至極。但是,這一次擔任了數(shù)票任務(wù)的麻布大學(xué)野鳥觀察會,人人都帶著最先進、最高性能的雙筒望遠鏡,絕不可能數(shù)錯了吧?更何況,在這凡事電腦化、數(shù)字化的時代!